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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正文:
有沒邁出的半步讀作“我愛你”。
21年夏
柯澤穿過攝影機的密集燈光走向熒幕后臺,迎接他的是又一臺攝像頭與麥克風。
來由不明的熱愛就像曝露引線的火藥,他短暫地回憶方才紅毯前與他素未謀面的女孩兒們,旋即感受到被巨大的空洞所包裹。他下意識去摸褲兜的手機,但被工作人員一聲“準備好了嗎”所制止。
當然,請開始吧,柯澤恍恍然回過神。
開頭的問題比較常規,諸如新劇的參演感想啦,對角色的理解啦,柯澤恰巧是一個善于反芻的人,這些提問在他腦海里都有過類似的預演。
直到采訪人員話鋒急轉,突擊式問及他的理想型:長發還是短發,短發吧。我不是很看重身高,矮一點也沒關系。貓系犬系?我好像都挺喜歡。至于性格,真誠和果敢是我很看重的點吧,因為……說到這里柯澤抬眼接觸了一下鏡頭,隨即不好意思地笑了,因為我其實是個太守本分的人,總給自己圍籬設藩,我希望有人能幫助我打破桎梏。
……學歷嗎?聽到最后一問的柯澤內心已經緊張得擰成了一團,他胡亂地思索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答:
“他現在在準備研究生考試。”
尷尬是會傳染的。一旁的采訪和攝影首先察覺到事況的詭異,隨即相對視一眼,柯澤才陡然發覺自己犯下了什么彌天大錯,某個頂著黑眼圈的在讀工科校畜捧著滿收藏夾資料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的采訪套路與大忌這才淅淅瀝瀝從他記憶里滾落出來。
“我的意思是……”柯澤直愣愣地盯著攝像頭企圖說些什么挽救,掙扎一會兒最終認命地泄了氣。
“那個,對不起,這段麻煩就剪掉吧。”
12年夏末
早在貧瘠小鎮深夜時分的穹頂還鋪有漫天星辰的年份,柯澤就學會把小情緒嚴嚴實實堵在心底了,在靜音的電視機旁電話的柯母也不會聽見柯澤內心的幽怨獨白:學堂里那個教國文的老先生脾氣壞透了,卻總有幾個狐假虎威的跟屁蟲鐘愛告密;用蟾蜍和馬尾松果捉弄年輕女支教的男孩真是朽木,他們總愛趁課間休息時把自己的座位空間拉得無窮大,讓后座同學擠得動彈不得。我希望新來的小孩不愛說話,不愛搗亂,最好像我一樣讀羅蘭的小木屋,雙休日看音樂之聲和馬戲之王,音樂就聽孤獨的手風琴。
柯澤一邊干瞪著顯示屏一邊想,掐去聲音的特攝劇在非戰斗環節進行時更加無趣,荷爾蒙指數尚不達標的人類幼崽更不明白殺伐果敢的反派將士為何一見鐘情脾性火爆的鄰家小妹,又恐換臺制造聲響,只好硬著頭皮聽母上大人和電話另頭講一個馬上要搬進小樓的陌生男孩。
直到第二天一早,被父母從書房叫去開門的柯澤沒有多想,迎面就與電話里的男孩撞上目光。
男孩比柯澤矮上一頭,身子骨嶙峋得像匹掉隊的幼狼,按響門鈴后不說話也不動作,一手撐在小行李箱的活動桿上,一手撥弄鬢角被鴨舌帽壓亂的發絲,帽檐下無意流露的些微眼神又痛又尖銳,像扔灑在水泥地上的玻璃碎渣。
怎么看都是一副沒有寄人籬下自覺的樣子,柯澤下意識地要往后躲,他不擅長對付不友好的近齡小孩。兩個愣頭小伙在門里門外合作起一出默劇,直到柯父柯母姍姍來遲才堪堪罷休。
男孩原來叫阿布,是久過兩年前在年飯飯桌上才能見面的遠房親戚。柯澤偏頭看玄關墻角的日歷,八月中旬是要收心準備開學的時日,阿布不該是來尋玩伴的模樣。
阿布的父母去了很遠的地方不能回來。言及此時柯母拍了拍柯澤的肩膀,柯澤便朦朧地領會了話外之意。
總不能失了身為東道主的熱情,回過神來的柯澤牽出一個笑臉,禮貌地淺鞠一躬又伸出小手,你好你好,我是柯澤,以后多指教。誠意如此,多少該領一些情了吧?柯澤抱著這種念想又抬頭看阿布一眼,阿布也抬頭露出帽舌下削瘦刻板的正臉,依舊沉默得像立錐之地欲傾的鐵塔,既脆弱又莊肅。
我是阿布,男孩突然說,沒有接住柯澤虛握在半空的手。
快先進屋,柯澤反應極快地給自己尋了臺階下,側身給阿布和他不大的行李讓路。話說出口的阿布冷酷氣場消弭不少,柯澤得以放心端詳起他的側臉,這才發現阿布的鼻梁和右頰敷著兩張醒目的創口貼。
真不幸,新來的哥們里外都不像是省事的主兒,柯澤默默在心里叫哀。
所幸對方也覺得愛發火的老先生和藏蟾蜍的男孩子令人生厭,兩小孩兒在返回學堂后第一時間達成了某種單純且高尚的共識。
——雖然都是阿布單方面進行吐槽,柯澤依舊守口如瓶地把不滿生咽硬吞,不做出除沉默與點頭外的任何回應。言而總之,這是一個重要的起始與轉折,代表著柯澤的耳機、藏書與電視遙控器正式開始習慣于另一名新主子的存在。
于是柯澤慢慢知道,阿布其實沒有面無表情時看起來那樣兇,也不似專注于電視節目時那樣乖。夏秋交接時節的山居小樓人流密集,其中不乏熱情的旅客和好客的本地阿姨,半路遇見時,阿布總會笑得甜甜,一改路過國學老師時候的滿臉憎天惡地。柯澤自問是難以坦率展露喜或厭的,這種落差強大的沖擊感好像赤道跋山涉水作客北極,飛天拉面突然在一神教徒眼前唱詩熱舞。這尚且只是柯澤的苦惱之一,而另一份苦惱則在阿布又一次近距離向他展示光速換臉之后質變式地爆發了出來:你對外人又是笑面如花又是呲牙咧嘴,怎么不見你多看我一眼?語畢的柯澤細致地察覺阿布襯衫下薄薄的脊背一僵,隨即對方按下了耳機線上的暫停鈕開始據字反駁:我看你又是跟老師匯報又給女同學講題,也沒見你和我多說什么話;反倒是你莫名其妙突然怨我,那我問你,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看與不看有多大區別?
小徑兩岸的路燈在這時徐徐亮起來。不知是否讓阿布一語成讖,柯澤果真沒多說話,將播放器里的音樂換到下一首,就又繼續往前走。
柯澤一開始并不認可阿布的音樂品味。不,不單音樂領域,阿布的藝術品味就是一整片絕望的沙漠。接納了新物主的音樂播放器立即慘遭朋克與搖滾的邪惡入侵,原住民民謠和宣敘調調性老熟慢吞,連負隅頑抗都心力不足。上一秒尚在悲詠愛而不得的袖珍機器下一秒就開始流連煙酒與女人,柯澤聳著腦袋生無可戀地聽完,暗自抱怨兩只耳機為什么只可以播放同一首歌,轉頭發現另一半耳機的使用者眉目舒展,似乎很能接受風格落差如由唐吉訶德編著騎士精神。然而更過分的事還發生在雙休日少兒臺的午后劇場,每逢鎧甲變身,阿布都會滿臉不屑地將登場的演出皮套從戰斗開始批評到放必殺術,其間滔滔不下百字,盡管他倆誰比誰都清楚:藏著遙控器不肯換臺的是阿布,喜歡看各種特攝片的還是阿布。到頭來一語成讖的居然是柯澤自己,早知阿布會在第一次聽上世紀民謠時給他冠名沉默的老古董,或在他讀童話繪本時端著成人真理頭頭是道,柯澤一定會在母親通電話的那一刻就開始作妖,從根源上斷絕和阿布見面的所有可能——不,柯澤只會在觸景生情時這樣想想。于情也好于理也好,身份是懂事的哥哥也好別人家的孩子也好,他都做不出這樣的事。
叔叔阿姨對待阿布不似對待柯澤那般嚴厲,阿布每每看見他們對自己笑,心便想會做糖畫的鄰居阿婆也似這么笑,小樓里的許多長輩對他都愛這么笑。那是怎樣的笑呢,阿布說不清也不愛想,但他就是不喜歡。柯澤在放學路上那句突然的質問戳得他心口嘩啦啦流血,沒來由地就覺得自己禮貌的回笑都變得一文不值了。小孩的內心世界易碎又真摯,其實他哪里想笑,他又哪里舍得皺著臉去回應善意。所以他對最少向他呈露善意的柯澤抖漏出了小小的尖牙利爪,即使對方只是在為另一個不著邊際的疑惑感到苦惱。
柯澤什么也不多說,為他換了一首搖滾。阿布知道這是柯澤在讓步,在做沒有注解的、令他窒息的讓步。他真討厭這樣啊,本因較真理論而鼻梁酸酸的阿布險些因此情緒傾塌,他努力抹一把臉,最終兩人誰都沒有出聲。
阿布不愛聽軟綿綿的歌,也不愛看載歌載舞的大團圓電影,更不愛讀童話和任何包裝的兒童文學。就像阿姨愛看的肥皂劇男主不會被跟拍到廁所一樣,童話故事的主角也不會在夜深人靜時聽見硬殼節肢動物在樓道鏗鏘穿行的噪音,聰明的阿布很早就洞察到生活本質的一角。所以他不愛讀同齡人的書,會在柯澤的mp3里塞一些吵鬧反叛的音樂,看一些…呃,好吧,阿布捫心自問,他的確愛看鎧甲勇士。
阿布究竟喜歡什么,外人是不一定能琢磨出來的;但阿布討厭什么,柯澤是一定會被迫知道的。
——滿腦子物往利來的大人雖然無趣,但成天胡思亂想的小孩聽起來也沒多么浪漫。當柯澤臥在沙發上捧著小王子埋頭苦讀時,阿布會嫌棄地皺著小臉將腦袋伸過來,好像這樣柯澤就能更清楚地明白他的喜惡,甚至能遷就地把書合起來去陪他玩。
可是種子埋得太深是無法破土的呀。謹循中庸之道的柯澤并不較真,溫溫吞吞地回應了句“是吧”,語氣像隨意哄走小孩的懶惰家長。阿布當然不肯怏怏作罷,三步作兩步走上去打開電視機,把節目聲音調高直到柯澤恰好能清晰聽見。后來柯澤無可奈何地抬起頭來,方才賭氣的阿布早就沉浸到像素滾動的熒幕里去了。
然而下班回家的阿姨最不喜看見柯澤懶洋洋地陷在沙發里看電視機,她會拿信箱里取來的報紙卷成筒敲一下柯澤的腦袋,分明溫柔的臉部線條揉成刻意嚴肅的模樣,威懾力卻不匹學堂后園生人勿進的漂亮三花貓。彼時柯澤還是會聽話地熄滅屏幕,盡管這出插曲與他本不相干。一旁的作始俑者把實話在心里兜兜繞繞排練了許多回,句首終于要跨過喉嚨眼時,阿姨給了阿布一個溫和的笑:和柯澤一起下樓玩吧,總好過盯著電視壞眼睛。
柯澤拉著他的手說走吧,好像方才的插曲無傷大雅。
晚霞、流云、鳥囀、葉簌,迎風生漪的葦蕩,披著草衣的濕土。沉默如細微的孢子在他們之間播散。阿布分享著一只來自柯澤的耳機,手里緊緊攥著樓下阿公收攤前塞給他的兩杯冰豆湯,思緒郁結于分享與道歉的先后。直到另個男孩不經意間坦白一句好渴,阿布的語言中樞在伸出纖瘦小手的一霎全面崩盤,在收到謝謝的同時回答抱歉,很難教他輕易忘懷。
輕撫體膚的風與左耳綿長的樂聲體貼地為阿布的臉頰降溫。柯澤顧自地哼唱山楂樹,然后是孤獨的手風琴。阿布難得靜靜地聽,在第三首民謠的前奏響起時誠心相問:你有沒有考慮去學藝術?學什么都行,舞臺劇,唱歌,鋼琴,都適合你。
柯澤側身回應他的注視,不知怎地還是沉默。
阿布看柯澤愈順眼,與國文老師作對的勁頭就愈發囂張。鐘愛以各類修辭典故折辱學童的頑固老先生對待三好學生也從不舒開眉眼,阿布看見走廊間因漏數一本作業而垂頭受罵的柯澤,心便氣不打一處來,作勢提起拳頭就沖上前要理論,反倒因此喜提辦公室兩小時下午茶。
作為一名悲催的淚失禁能力者,阿布笑酣了會哭,氣急了也哭,爭論得熱火朝天時也忍不住哭。阿布大跨步進辦公室前顯然沒有自省到這一點,最終結果當然是男孩敗慘了,和老先生理論無果的阿布垂頭喪氣地走出來。在門外等待的柯澤臉上沒多少表情,怎么看都像耐著怒火要回家訓娃的可怕家長。阿布頭腦機靈,言行卻偏要莽撞,揮舞食指大喇喇地指責老頭子滿口尊師孝長偏偏不講道理,抱怨完才后悔為什么要和一個三好學生兼無聊悶罐吐槽這些。沒想到柯澤安安靜靜地聽完后遷就地笑了兩聲,也不說話,將胳膊搭上阿布窄窄的肩膀就往前走。
沒得到明確表態的阿布心懸懸落不下地,意圖坦然地試探一句:那你是怎么想的啊。
于是柯澤才開口評價:老先生太固執,頂撞只會自討沒趣,下次呀,咬著牙堵著耳朵就過去了。
只是兩人誰也沒想到,柯澤這句話不過多久就派上了用場。
事起于秋老虎舒經活骨時節一個最為潮熱的學堂晌午,因戶外活動而疲累的阿布渾身被蒸氣裹挾,正是最煩躁最不愿受打擾的時候,突然迎面撞來另一個身高相近的男孩,瞬間好像火柴劃過鐵磨,躁動的情緒一觸即發。兩小孩兒你推我聳互不相讓,一路扭打到茶水間,被打水的柯澤無意撞見。向來不偏不倚的哥哥不由分說率先攥住鄰班男孩的手腕,哪知后者一霎失了重心滑倒在沾水的瓷磚地上,齜牙咧嘴一頓呼痛,喚來了不知實情的路人老師,老實傻站在原地的兄弟二人便又被老先生掛上了修理整治的病號。
可想而知兩個男孩即將遭受如何龐大的污言風暴。阿布這次學柯澤乖乖低著頭不吱聲也不聽講,心里不住地想原來老師眼里的三好學生也會在挨批的時候靈魂出竅,腦海里浮現出柯澤規順的劉海下蘊藏著另一片穢語海洋的模樣,不忍發出恰好能讓肩并肩挨訓的柯澤聽見的小小嗤笑。阿布感覺到柯澤的肩頭隨之一抖,這時老先生敲了敲桌子,要求柯澤率先作出表態。
柯澤先是沉默了一下,像阿布無數次領他開啟二人話題時一樣。
“我……”
柯澤語調怪異,似乎在掩藏著什么特殊的情緒,又在老先生橫眉豎眼之下交差趕班似的吐出了下半截話:
“我錯————了——!”
努力憋笑的柯澤顫顫巍巍地喊出三個字,卻因為錯誤且過量地調動情感而破音。阿布終于忍耐不住,率先不合時宜地大笑出來。兩個男孩打破辦公室內的超低氣壓笑得前仰后合,抬頭間只見老先生半張臉都氣歪了。
確實派上了用場,只不過首先翻車的是柯澤自己而已。
一出鬧劇的迸發就像一首流行歌的記憶節點一樣深刻,相較之下后續發生了什么也不甚重要了。盡管柯澤還是沉默少言,阿布還是莽撞易怒,但他們開始能夠心照不宣。他們至少一定是相互認可的——或許還有些相惜。
柯澤開始嘗試參加歌舞社團,與工廠的電工學琴,與鄰居阿伯學歌。他學不會阿布那般直言快語,勉強學到了雙手插袋;阿布也學不會像柯澤一樣靜靜地循環慢慢的歌,卻耳濡目染聽慣了Il Divo與Il Volo。
柯澤坐在書桌前聽隔壁房間傳來門吱呀打開的聲音,隨即是一串熟悉的腳步聲,阿布停在他的房門前探進半顆腦袋。柯澤習慣在無聊時細數,阿布小跑過來需要八步半,換作幾年之前的柯澤自己也需要走這么多步,現在約莫只需從門檻開始丈量六步整。
往回看,最初阿布串門會揣著枕頭和滿腹不堪考究的理由找他擠在一起睡覺,后來串門是為了求柯澤替他寫點拖欠的作業,當然,最后都被義正言辭地回絕了。至于現在…柯澤看阿布賊頭賊腦地將手里一袋瓶罐伸進門縫來得意地晃得叮當響,心就知這小子又要慫恿自己去做些逾矩的壞事了。
這可不是我一天攢就的,我第一次開就叫了你,夠不夠義氣?阿布朝旁座人揚了揚下巴,被人軟磨硬泡拉來河邊陪酒的柯澤無奈地點頭應是,心想總要有人能清醒著背阿布回去。可是沒有人能誠實告訴他的酒量實際糟糕至極,僅被阿布慫恿著咽下幾口就開始犯了暈乎,大腦好像要飛出腦殼直沖云霄。
半醉的柯澤開始掂量不清輕重,半邊臂膀摟著阿布的脖頸,快要把全身重量都壓到不完全抽條的少年身上。阿布手忙腳亂地想掙開,卻在柯澤主動開口后放緩了動作。
他說,阿布,你不知道我好羨慕你。
羨慕你對頑固惡劣的長輩劍拔虜張,羨慕你留著沒寫完的功課跑去玩耍,羨慕你不用在媽媽回家前把電視機關掉,羨慕你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了自己打架。不僅僅只有這些的,柯澤眉眼垂垂,就連阿布也不能知曉得更多。
你不知道我好羨慕你果敢真誠,十二歲那個不平息的秋天是我幼年最失真的時節。
深秋的急風寒冷刻膚,靠大衣與酒勁取暖的少年徒勞地相互貼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們生活在這座不聞名的工業小鎮最不起眼的貧瘠小樓里,做著一般叛逆少年都愛做的事情,說著沒什么特別的心窩里話,在最冷的河岸傻傻地席地而坐,一起看天際群星韜彩,聽林間蟲鳥喁喁。
柯澤半夢半醒地捕捉腦海的旋律,他唱思君良久,不敢或忘,唱云海茫茫,幻變無常;他唱越簡單的事情越看不破,唱航行在翻滾的無邊草原,誰能夠停泊。
最后他唱,不說再見就一定會再見。
16年冬
柯澤回憶里的那年冬天不是從下雪開始的。
阿布從不對柯澤說,他有一個印象很淺的母親,還有一個酗酒暴躁的父親。柯母曾拍著柯澤的肩膀說阿布的父母去了很遠的地方,大抵小孩與大人對遠走的理解有異,柯澤還是成了小樓里最后一個厘清事情原貌的人。
阿布這次不再孤零零地站在門關了,他提著與來時一模一樣的行李箱,身后站著一個陌生可怕的中年男人。
光陰的車駕從不停止延遷,車輪的吱軋聲被童年夕散朝聚的不說再見輕易掩沒,但從不消失。一定有辦法留下的吧,可以再讓我們講一些話嗎?柯澤聽見自己發白的嗓音和心臟慌張的鼓動,一時不知該拉住誰的衣角。可是溫柔的母親對他搖頭了,陪伴他的阿布對他轉身了,夢似乎就利落地碎了。他聽見火車喑啞的呼叫伴著冷硬的呼吸穿越冷霧密結的云層,無數同樣的清晨里唯有彼時最為深刻。
他第一次向無法撼動的結果說不,落得的是這樣的結局。他試圖抓住所有驅使事態走向的可疑節點,是不是他沒有制止阿布頂撞和打架,是不是他放任他肆意逾矩太過顯眼?
是不是因為我從不坦白我對你的依賴,是不是你不再看重我。
月亮,沉云,林木,積雪,皸裂的凍河,裸露的沙土。有別于工廠煙囪揚灑的密密塵煙,無形陰翳籠罩在我的頭頂,我好如雪花球的雕塑,被抽繹所思再淹溺所感。如此看來,我們昂首觀天蓋恰似魚群仰面視波濤,如此而已。在這之后,我還能看見你嗎?
柯澤在很多方面都不如阿布敏銳,比如沒能察覺阿布十三歲生日時收到新mp3的不悅,以及第二天老舊播放器的突然失蹤究竟緣故為何。柯澤既敏感又遲鈍,二者并不相悖:敏感于內心,遲鈍于反應。
所以再相見時,門口立正傻笑的男孩差點認為自己走錯了門戶。
直到阿布慢慢收回僵硬的笑臉,柯澤才又哭又笑地把矮他一頭的少年迎進懷里。你怎么額頭上多了條繃帶,柯澤語無倫次地挑了句最笨的話當作見面的寒暄。
阿布休學回來正是學校校慶的準備階段。校歌舞社敲定節目是音樂之聲選段,阿布知道這個決定里有柯澤的意思,興致沖沖也趕去排練廳面試選角,最后的演員名單通知下來,柯澤扮演上校,他扮演上校家的二公子。知曉兩人兄弟關系的學長學姐笑著看阿布,阿布才后知后覺開始尷尬,轉頭卻發現柯澤也望著名單偷偷地笑,氣急敗壞伸手去掐對方的臉,被哥哥煞有介事地制止:大兒子有舞戲有獨唱,你可別要在臺上掉了面子。
于是兩個抽條的少年搭檔排練圓舞曲,練舞房很窄,執手八步就能從一邊走到頭,還剩半步空間要留給轉身。柯澤思緒抽離,不知阿布再從臥室走到臥室需要丈量幾步。
校慶當天,演出進行的很順利,平日里吊兒郎當不甚著調的阿布也在舞臺上找到了透支認真額度的佳解。他沒有卸下演出裝,一頭栽進臺下觀眾席,發現柯澤換下了演出服轉又返回到臺上。柯澤還有一項獨唱卻沒有和他提及,阿布心里懷揣著不解與好奇,直到稍顯熟悉的前奏響起: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段旋律
是他生命中最初的練習曲
當我第一次 觸摸鋼琴的時候
有個聲音 在我耳邊這樣說起
它讓我聽
在窗外咆哮的風
它讓我聽
在屋頂奔跑的雨
它讓我聽 每一種能發出動靜的空氣
是怎樣在我們的肺葉里變成了呼吸
是鋼的琴。柯澤的表演重心往往不在張力,動作與聲線穩穩地貼合柔緩的旋律,似乎真能從一個十七歲少年的身上看見囿于現實與親情間的中年藝術家的影子。相比他們朝夕相處之時長,僅短短幾月不見,此時此刻的阿布才憑依臺上臺下的橫縱恍惚發現,原來少年的成長相較小樹抽枝落果更神秘,柯澤身長挺拔,相貌褪去稚嫩棱角分明,儼然徹底告別長久回憶里的青澀。
一身華衣的阿布在人群里閃亮顯眼,思緒翻飛的他在席間看見柯澤指向清晰的目光。
聽 踮著腳尖的自行車鈴
聽 打開胸腔的機器轟鳴
聽 澡堂里熱鬧的水蒸氣
聽 臺階上滋滋啦啦的半導體
聽 那讓我聽得見自己心跳的
誰的步履
踩著一路塵灰 一路瓦礫 一路的碎玻璃
聽 藏在藍色制服第二顆扣子下面的
那一聲溫暖的 柔軟的
輕輕顫動的嘆息
我聽見了 那永遠不會出口的輕聲細語
我聽見了 一整夜翻來又覆去的萬籟俱寂
我聽見了 琴鍵上被手指遮住的淺唱低吟
我聽見了
前奏響起時 我悄悄呼喚著的你
21年夏
阿布摸出手機打開登機前尚未瀏覽完的網頁,正是柯澤Rent首演結束后的微博感想小作文。
“回想高中的時候音樂老師帶全班同學看了電影版吉屋出租,課后她和我們分享,希望我們在往后的人生中‘謹慎悲憫’。因為所謂的不幸和差異,或許早在對方平實又真切的人生中過去,你我不必再劃過新的痕跡。
每每回首或成長中遇見不同的人和事,總是回想起老師的話,察覺相處時身邊人都對這種想法做法感到舒適,由衷感謝自己的老師。”
文案下是兩張劇照,柯澤飾演的Mark舉起相機拍照。
阿布越看眼眶越紅,為數不多埋藏在心底的疑問一下子得到了權威的注解。所以他覺得柯澤的笑有別于小樓里所有長輩的笑,所以他想和他分享,想為他據理力爭,想從萬里之外回到他的小鎮,想要和他同臺共演。
所以那些侮辱謾罵不算什么,頭被砸破不算什么,夜臥在水泥樓道也不算什么。讓他把帽舌拉低一點再哭吧……在三萬尺的高空中哭一定有別于在地面上哭,阿布吸著鼻子開始胡思亂想,這種感覺好像腳不沾地就永遠停不下來,開閘的淚腺永遠尋不得泊岸。
怎么還不能落地,他下意識用平常的碎碎念語氣給柯澤發去一段消息,氣泡的尾巴跟著一小個紅紅的感嘆號。
終于等到落地的阿布關掉飛行模式,深夜十一點整,手機里彈來四條未讀消息。
【終于結束采訪了,現在回出租屋,簡直戲劇照進現實】【黑眼圈】【黑眼圈】
【別嫌我煩,有沒有好好復習】
【這么早就睡了?】
【晚安】
時隔兩小時看見不明真相的某人新消息的阿布面部細胞又活泛了,在高空中好不容易積攢的乏意眼見地大廈將傾。他的回復記錄還停留在飛機上那句未成功發送的碎碎怨念,他很想現在就答復些什么,但是忍住了。
凌晨零點過五分,柯澤收到了阿布的新消息:
【生日快樂】【吹彩帶】【吹彩帶】【吹彩帶】
為什么不是整點祝福,柯澤鮮見直白地作出抱怨。其實兄弟兩人都不是愛守在電子設備面前大張儀式自我感動的人,柯澤不知學誰的習慣和語氣對屏幕另一端的男大學生耍賴充楞。
【別搞嘞,你搞藝術的人,品不出一點不準時的美感嗎?】
【再說,之前是誰叫我過生日那天不許飛來看你的】
柯澤捧著屏幕不住地揚嘴角:因為我覺得我就在你隔壁啊,像從前那樣,打**門,標準地小跑八步半,你就能見到我。
柯澤認定阿布一定會撇開話題堅定的強調自己爆棚的唯物主義屬性,沒想到對方小小地沉默了一會,發來最后一條消息:
【那你就開門看看】
尾聲
阿布天性真誠坦率,唯獨面對真心喜歡的事物變得奇怪扭捏;正相反,柯澤天性恪守內斂,唯獨愿意為真心欣賞的人逾越方圓。
總有人說,循規蹈矩沒有反骨的人是做不來這行的,也因此有人質疑柯澤對外的人設失真。柯澤對流言不予置評,因為他知道答案顯而易見就在他的身邊。
劇組下月將去阿布所在的城市巡演——他本想裝模作樣把這個消息當作一個驚喜,卻不知過了哪條腦回路后不聞聲響地換成了平常語氣。
就像他們從不脫口的愛一樣。
八步半的愛情是近在咫尺地相互貼近,平穩而珍重就是最綿延夢幻的浪漫。
猛烈迸發的愛恰如執炬迎風,絢爛灼痛,Roger與Mimi、Angel與Colins,戲中人難免為情所苦。臺前幕后的柯澤把平日間有口難言的點滴愛意都說盡了,唯獨沒有在留影機前坦白的是,他更喜歡獨屬于他們的,相隔八步半的愛情。
全文完
碎碎念:遲交真的很抱歉,每次總在DDL狂趕幾千字,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改掉這個壞習慣。文中的那段歌詞取自劇版《鋼的琴》(原作是電影,講述一個父親為女兒造一架鋼琴的故事,用幽默的手法敘述了一段感人故事,安利)中的曲目《練習曲》,為貼合文意作了少許改動。
另外嘗試了種對我來說很新的敘事方法,看似只說了半截話的地方在下文基本都有填坑,所以能完整看兩遍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祝評委食用愉快,晚安~
方便速食的批注:
質問、換搖滾樂:柯澤邁出一步 1
分享與道歉:柯澤與阿布各邁出一步 2
與老先生對峙:柯澤與阿布各邁出一步 2
坦白心里話:柯澤邁出一步 1
校慶舞臺與柯澤演唱:阿布邁出一步 1
柯澤rent首演謝幕后的微博感想:阿布邁出一步 1
生日慶祝:半步;一共八步半,還有半步讀作“我愛你”